到底如何评价法国大革命，这在很多历史学者爱好者那里都是比较纠结的问题。在中国，出于对多年来革命史观教育的“矫枉过正”，近年来这个话题似乎被有意识地变得越来越复杂，涉及到的层面也越来越多。让很多人看得越多就越头晕。现在，不如让我们“先定性再分析”，将伟大光荣正确的历史桂冠重新戴到大革命的头上，给大革命一个大大的赞，再去分析它的方方面面，有些东西反而能够让人看得更清了。

人权宣言

法国大革命首先是一场胜利的革命，这是第一位的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新的势力新的体制将旧势力赖以生存的权力格局推翻砸烂。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革命本质上就是一场内部的战争（事实上很多革命的确就是以内战的形式呈现的），因此相比于一国的对外战争可以出现阶段性的和谈与妥协，国内革命往往就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战争，什么最重要?胜利最重要。什么最光荣？胜利最光荣。胜利，就意味着革命者和被革命者的鲜血都没有白流，意味着一切混乱和破坏都是值得的，意味着没有瞎折腾，没有付出无用功。政治的斗争，无论内外最可悲的都莫过于流尽鲜血却仍要落得个失败投降的下场。作为反封建反特权追求平等自由人权的大革命历尽波折最终取得了胜利，这比什么都重要。

大国大革命中无套裤汉的标准形象

革命结果无可撼动革命果实丰硕实在

大革命让国王与特权阶级永远回不到“美好的过去”

享乐中的贵族

当人民亲眼看到那个带着神的旨意来统治法国的男人原来也可以被断头台铡刀切掉脑袋后，王权在法兰西被永久性地降格了。法国在大革命后仍然反反复复地经历了君主制的回归。先是拿破仑时代，后是—年的波旁复辟王朝，然后是—年七月王，最后是路易波拿巴的第二帝国。他们所有人都深知自己能够上台掌权，绝对无法缺少革命皇帝，革命国王的属性。除了拿破仑帝国时期，法国每一次政府政权更迭而颁布的新宪法，都理所当然地附上《人权宣言》来彰显自己对天赋人权理念的支持。拿破仑用军事独裁将大革命的成果确立下来，波旁复辟王王朝和七月王朝既无胆量也无能力用国王的绝对主义取代代议制宪政政府。年第二帝国倒台后，法国最终确立了共和制。

无套裤汉高唱马赛曲

尽管大革命后仍有大量旧的贵族和逃亡回国的贵族重新掌握着大片土地领地和巨额的财富，但他们曾经的舒适圈却不复存在了。革命前，国家税收最多拿走贵族每年土地收入的5%，革命以后征收的统一土地税立刻提高到的16%。他们失去了神秘感，退出了公共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司法权利和特权，从此以后要在司法平等的框架下接受债权人和农民的诉讼。他们维持威望的唯一途径就是好好打理自己的财产以维持住经济方面的地位和优势，而非高人一等的特权。

第三等级的崛起

而另一个特权阶层教士，其数量在经历革命动荡后锐减，在年之前，每人当中有1名教士，到了年才恢复到每人当中有1名教士。教会失去大量财产和权威，更失去了对于道德的垄断地位。与此同时，大革命给新教和犹太教带来了宗教自由，现在他们可以公开建造自己的教堂而不必再看天主教会的脸色。在共和主义和世俗主义的新时代，宗教退回了其可以适应新时代的地位。现在，法国的“统治阶级”是拥有大量财产的资产阶级，他们是能够凭借财富在选举最终阶段选择代表的人，但是相较于革命前的依靠特权来保障利益的第一等级，这仍是巨大的进步，并且后续的进步也要在这个基础上继续下去。

宗教宽容政策宣布后，僧侣和修女们享受到确确实实的新自由

大革命实现政治体制大跃进

大革命促成了欧洲代议制民主的起源，更确立了官职的合法性和尊严来源于举世瞩目的选举这一政治伦理。大革命期间，大量的公共官职，包括地方议员、司法仲裁人员和国民卫队的军官是由选举产生的。在万人口中，不少于万男性在年获得了选举权，年有万人。法国的男性投票参与比例远超英国在18世纪90年代的17%。不仅如此，女性参政议政也是大革命时期的一大特色。尽管距离最终享有政治权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大革命还是给予了女性相当大的政治话语权，并在由男性投票的议题当中体现出来。年后，法国经历多年波折后再次举行民主选举，大革命时期的20次地方及全国选举，还有3次全民公投为此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法国民主宪政体制从此成熟。事实上，投票只是民主共和的一个方面，大革命将和平游行、请愿、聚会和大规模集会这些比选举投票更加生动的参政议政形式牢牢地固定了下来，形成了法国乃至欧洲不可撼动的政治文化特色。

大革命中无休止的辩论

随着特权阶层在大革命当中遭到毁灭打击，中央系统的职业官僚和军队的军官确立了“能者居之”的选拔逻辑，中央官僚的专业程度和数量得到极大提升，军队当有大量的来自平民阶层的军官得到提拔，其中很多人将在接下来的惊天动地的拿破仑战争当中为他们的皇帝和法国立下汗马功劳。

大革命让广大劳动人民快速直接获益

革命之前各个省有自己的法律、自治权、税收标准和度量衡制度，甚至自己的货币。大革命第一次让法国有了面向所有公民的，统一的法律与审判、执行标准，统一的标准收税和管理。革命后更是规范了全国通行的、以十进制为基础的新度量衡制度和货币。从年开始，一系列制度、法律和社会变化为后来的资本主义工业和农业的发展创造了环境。大革命中自由企业和自由贸易的立法为制造业从业者、农民和商人提供了保障，他们可以全身心投入市场经济之中，贸易活动没有内部关税和通行费、各种不同的度量衡制度以及大量法律规定的阻碍。大革命为商业创造了更适宜的土壤，这远胜于充满各种各样的特权、优先权和豁免权的旧制度时期。

宗教信仰浓厚的法国农民

法国农民是大革命收益最丰厚最直接的一方。随着贵族和教士在大革命期间大量被处决和逃亡，他们留下了大片肥沃的土地，这些土地被没收并国有化，随后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出售给法国的农民，并且购买土地可以通过借贷和分期付款来实现。通过这种方式，农民购买了大约万公顷的国有化土地：到了年，农民占有土地的比例从三分之一上升到五分之二。总共有多达70万名购买者：大约有六分之一的法国家庭都购买了一些土地。法国农民不仅实现了“开源”，更实现了“节流”。现在他们的土地不用交纳封建租税和什一税。这些税收通常占到了自耕农总收入的20%至25%（此外还有徭役、领主垄断设施使用费和苛捐杂税）。私人财产在增加的同时还得到法制的保障。大革命前法国农民被代表贵族利益的领主法庭的专制司法欺压。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用选举出来的地方要人组成的法院体系，村民在生产当中遇到小的冲突的时候，他们可以非常方便地得到法庭快捷、便宜、公正的裁决。

特权阶级的压迫体系在大革命中遭到决定性破坏

历史的逻辑，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贵族们或走了，或死了，他们留下的土地归了农民，他们施加的苛捐杂税从农民身上消失了。农民更有法律的保障了，生产积极性也提高了。于是，农民的生产收获丰厚了，利润提高了，更有钱财来养育后代了，后代被养育的更高更强壮了。什么是革命成果？这就是革命成果，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的，看得见摸得着能踏实地装进口袋的革命成果！这样的成果是软弱的路易十六，奢靡无度的玛丽王后和贪婪腐朽的贵族老爷永远不会主动奉上的。

大革命极大地提升了法国的统一与团结

首先是语言。法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和少数族群众多的国家，有万人说着30种以上的语言和方言。大革命确立了法语作为合格的公民应当掌握的核心语言地位，也被赋予了革命意识的精神文化内核。法语地位的提升让布列塔尼人、加泰罗尼亚人或巴斯克人等少数族群对法国公民身份的认同感得到很大提升。

象征自由的弗里吉帽

当波旁王朝的统治被碾碎之后，“国家”不再意味着是哪个家族的世袭产业，“国家”变成了用来代表一个基于公民身份的“国民”情感共同体。“爱国主义”则完美地替换了“臣民对“君主国”的天然效忠，成为最坚实有力的意识形态。法国大革命是现代爱国主义的发源地，是基于国家认同的“想象的共同体”的典型案例。

法国国旗

大革命从微观而言就是将多年压在广大人民身上的负担与枷锁卸掉，充分提高人们的生产生活积极性，让一切能造成收益或损失的因素都尽可能捆绑到一个个公民自己身上。从宏观来看就是摧毁特权和地方主义等无谓消耗资源财富与价值的因素，将一切人力物力与精神力量都以最高效率加以统合调配。这让法国领先欧洲各国取得了动员优势。这种优势与“想象的共同体既法兰西民主义相结合，再配合战术战法方面的创新，从而缔造了法国大革命最令欧洲封建君主们胆寒的产物————法兰西民族军队。法国作为无论是领土还是人口都在欧洲首屈一指的大国，为这支军队提供了规模惊人的数量保障。他们将在天才拿破仑的带领下在未来很多年里让欧洲封建君主们把俯首称臣当作一种习惯。

革命促成了欧洲乃至人类文明的巨大跃升

法国大革命是世界历史上的转折点，其影响力辐射范围之广早已不仅限于欧洲大陆，而是全世界，自然也促成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自由平等博爱的普世思想价值在众多方面被体现出来，并传遍全球。

革命前泾渭分明的三个等级

家庭伦理进步与女权崛起

专制，并不仅仅是一种国家政治统治形态，也是从上到下的一种垂直传统。在小农人口占了大多数的法国，伴随专制君主之下的臣民们在各自的家庭当中自然少不了“夫为妻纲”的传统。当王权垮台，“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的革命理念深入人心后，以家庭关系为核心的女性权益自然要摆上台面。事实上，担负着繁衍后代重任的女性，在生产生活领域的角色比重从来都不小，“能顶半边天”恐怕早已不足以形容女性的价值贡献，她们提高自身权益差的只是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砸烂旧世界的大革命。

到凡尔赛去！

革命之前的家庭生活被认为像旧制度一样残忍和不道德。大革命成立了家庭法院被用来解决家庭纠纷，法定成年的年龄从25岁降低到了21岁，殴打妻子要受到惩罚，惩罚的力度相当于袭击男性时惩罚的两倍。这条法律非常有力地保护女性安全，为家庭生活平静和谐做出贡献。年的离婚法，赋予了妇女根据自身意愿结束婚姻的权力。在全国范围内，这部法律被用来审理了大约3万起离婚案，尤其是在城市之中：巴黎在—年间有接近0起。在鲁昂，71%的离婚诉讼是由女性发起的，72%的离婚女性都是有一定经济独立性的纺织工人。在鲁昂市，平均每8起婚姻中就有一例依法离婚，还有同等数量的离婚案通过家庭调解解决。离婚法从根本上挑战了家庭内部关系。使得妇女在面对家庭内部矛盾当中有了很大的主动权和话语权。

攻占巴士底狱

年长子继承权的废除为保护女权产生了更长久的影响。随后的年3月7日，国民公会通过了继承法，所有后代拥有相同继承权的原则适用于所有遗嘱。年之后，女儿的权利成了一个家庭必须正视的问题，正如离婚法增强了妻子的权力那样，女性继承权是这些年间女性地位最显著的强化。新继承法让女性得到了更好的抚养，在原生家中的地位也有所提高。

女性地位的提高也直接体现在政治领域。虽然女性没有被赋予投票权，但是男性投票的时候几乎很难忽略自己的妻子与女儿等女性家庭成员的意愿，事实上，男性投票人更多的时候只是“家庭投票权”的一个代表人而已。

开启废除奴隶制的大门大革命几乎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法国黑奴的地位。《人权宣言》让奴隶制这种罪恶野蛮的经济生产制度天然地失去了合法性。在位于加勒比海地区的种植园内，受到大革命鼓舞的黑奴们纷纷展开暴动自救活动。圣多明各的46.5万名奴隶在年获得了自由，当时法国全国的奴隶则是70万人。

海地奴隶起义

当“自由的有色人种”在年成为公民，自由的非洲人天生能够积极从事政治这条核心原则也得到了认可。大革命使得法国大部分奴隶获得了自由，到了年奴隶贸易则在法国完全被废除，英国废除奴隶制则要等到20年后，而美国则要再往后30年外加一场惨烈无比的血腥内战来实现废奴。事实上，直到今天，相比于永远没完没了地发生仇恨犯罪的英美，法国在种族平等上的作为显得更加成功，也更加自然，更像是一种融入血液当中的灵魂内核。

年为法国夺取世界杯冠军的法国代表队

大革命拉开了全球“革命时代”的序幕

无论是国家内部的阶级压迫，特权剥削，还是国家间的民族矛盾，强国对弱国的殖民侵占与掠夺奴役，事实上在同时代的全球范围内都是普遍存在的。法国大革命的成功，给了这些被压迫的群体与人民以极大地鼓舞。

德意志年革命

法国大革命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标杆一样地存在着。对内法国最充分地实现了革命的目标：人民主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平等继承权、废除封建制度和奴隶制，对外一个由革命群众建立起来的共和国成功动员力量打败了试图摧毁它的反革命同盟，并将战火烧到敌人的境内。

俄国十二月党人起义

在波兰，年整个国家剩余的领土被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被瓜分后，塔德乌什·柯斯丘什科领导下爆发了年民族起义运动。在英伦三岛，爱尔兰人联合会在年爆发反对英国的起义。在南美，它激励了争取拉丁美洲民族独立的领导者西蒙·玻利瓦尔，在南亚次大陆，印度出现了19世纪30年代最早的民族主义者拉姆·莫罕·罗伊。

玻利瓦尔

大革命更深远的影响还在于促进了革命精神与革命意识的传播。大革命充分消解了“君权神授”的传统观念，革命让人们意识到没有什么人，什么阶级，什么外国殖民者是无法撼动与推翻的。对于自身权益的维护，要有主动性和积极性，要用自己的思想来判断个人与群体的境遇是否公道与合理。对于压迫和奴役，要敢于斗争，要主动出击，不去幻想压迫与奴役者良心发现的那一天。这种思潮极大地加快了接下来的革命斗争运动的到来。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这句歌词适用于一切被压迫的人民

进入十九世纪以后，资本主义在欧洲各国快速发展。资产阶级资本家与广大工人阶级之间的剥削与被剥削的矛盾逐渐成为各国内部矛盾的主要因素。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压迫之残酷无耻自然不必赘述，但是，我们同样应该看到工人阶级对资本家的反抗斗争几乎从来都是伴随着资本主义大发展一路走下来的。几乎每一次剥削与被剥削矛盾的快速积累都会导致冲突快速爆发。从未有忍气吞声和忍辱负重。哪里有压迫，哪里必有反抗。大规模的工人运动也是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共产党宣言手稿

先是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英国宪章运动和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法国里昂工人起义三大欧洲工人运动，再是年《共产党宣言》发表，再是年巴黎公社运动，再是年俄国革命，最后年十月革命欧洲诞生第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苏联。而苏联的长期存在，给了欧洲资本主义国家很大的意识形态竞争压力，他们不得不采取各项措施来防止可能引发共产主义革命的思潮。

十月革命

最终西欧国家形成了一条给予广大人民高社会福利以维持社会公平正义与和谐稳定，同时坚持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以保障经济发展活力、财富生产效率与保障人民创新创造积极性的这样一条中间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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