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4月26日，北京交通大学，肯尼亚留学生们参加期中考试前的心理辅导讲座。年，“蒙内铁路人才培养项目”正式启动，在年初向北京交通大学输送了第一批25名肯尼亚留学生

财新记者张而驰｜文

财新实习记者马敏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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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3月9日，一场小规模的开学典礼在北京交通大学的一间礼堂举行。出席这场庆典的，除了交大的校长和老师，还有肯尼亚驻华大使、中国交通部和教育部的官员。

　　

这是一个按照南半球惯例来设定开学时间的特殊培训项目。当天坐在台下的，是35名刚刚从肯尼亚飞来的学生，在未来的四年半，他们将学习量身打造的铁路课程，然后回到肯尼亚工作。

　　

在这些学生的母国肯尼亚，全长约公里、总投资38亿美元的蒙内铁路，将于今年6月试运营。这条由中国路桥工程有限责任公司（下称中国路桥）承建的铁路，连接肯尼亚首都内罗毕（Nairobi）和最大港口城市蒙巴萨（Mombasa），是这个国家多年来惟一新建的铁路。英国人于年至年在肯尼亚修建了轨距为1米的窄轨铁路，至今已艰难运行了一个多世纪，其承载能力早已跟不上实际需求。

　　

“蒙内铁路建成后，将使蒙巴萨港到内罗毕的物流成本降低40%，运量从原来不足万吨最终提升到万吨，将有效疏解蒙巴萨作为东非第一大港的物流运输压力，同时给东非的几个国家提供一个便捷的入海通道。”5月8日，中国路桥母公司中国交通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中国交建）董事长刘起涛在国务院新闻办举行的发布会上表示。

　　

蒙内铁路全线采用中国标准，需要有熟悉中国技术的工程师来运营。年，“蒙内铁路人才培养项目”正式启动，由中国路桥全额资助学费和生活费，在年初向北京交通大学输送了第一批25名肯尼亚留学生。整个项目分为三批，预计总共人，不同批的学生专业有所不同。

　　

在年3月的开学典礼上，中国交建副总裁孙子宇表示，中国交建坚持“授人以渔、终生致用”的原则，此次培养的留学生将为肯尼亚和非洲提供铁路方面的技术和管理人才，提高肯尼亚乃至非洲的持续发展能力。

　　

“为非洲培训职业技术人才”是年中非合作论坛达成的共识之一。年12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会见肯尼亚总统乌胡鲁·肯雅塔（UhuruKenyatta）时承诺，在未来三年资助0名肯尼亚留学生来中国进行本科培训。

　　

对参与其中的学生而言，这份经历无疑将改变他们的一生。第一批来到北京的肯尼亚学生丹尼尔（KimuyuDanielMuoki）告诉财新记者，由于家里无法负担大学费用，这个项目是他能够上大学的惟一机会。“当父亲得知我被录取时，他非常开心。我们家还没有一个人上过大学，但父亲总是跟我说，要永远抱有希望，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实现。”

　　

根据中肯双方的约定，蒙内铁路建成后将先由中国路桥运营五年，之后移交肯方运营。因此，在接下来几年，中国路桥需要手把手地教出整条铁路上的本土化运营队伍。

　　

除了这些在北京接受系统教育的留学生，中国路桥还与西南交通大学合作，派遣中国教师到肯尼亚铁路培训学院，提供为期几个月的短期培训，培训对象是已有大专文凭的肯尼亚人。此外，中国路桥还在肯尼亚泰塔塔维塔郡建立了人才培训试验基地，重点培养施工技术人员、机车司机和铁路维护人员等。

英国人的“遗产”

今年20岁的娜卡友（EthuroNakayoEkwee），至今记得14岁时第一次坐上有着百年历史的乌干达铁路（UgandaRailway）的情形。娜卡友是“蒙内铁路人才培养项目”的第一批学生，父母是在内罗毕上班的公务员。六年前的那次旅程，是她和亲戚一起，去蒙巴萨的海边度假。

　　

蒙巴萨是肯尼亚仅次于首都内罗毕的第二大城市，地处印度洋畔，自古是一个重要的商贸港口。明代郑和下西洋，《郑和航海图》中将这里称作“慢八撒”，说明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年，掌控着肯尼亚和乌干达领土的英国东非公司开始修建一条铁路，将乌干达内陆与蒙巴萨港口连接起来。为了修建乌干达铁路，英国人引入了超过3万名印度劳工，其中有约名工人死于建设过程，建造之困难、费用之高昂和人员损失之大，使其得名“疯子的铁路（LunaticLine）”。

　　

一个世纪之后，当娜卡友坐上这列火车时，这条时速40公里的铁路已被边缘化，人们更倾向于坐汽车往返于沿线城市之间，许多货物也是通过中国路桥于年完工的A国道，从蒙巴萨运往内罗毕。

　　

娜卡友对财新记者回忆称，当时家人选择乘坐这列火车的原因是两个家庭有十人同行，且蒙内铁路提供夜班火车，坐十几个小时的卧铺就可以到达蒙巴萨。“这辆火车不是那么舒服，但比较便宜。”娜卡友说。

　　

随着肯尼亚经济近年快速发展，年货运量只有多万吨的乌干达铁路已成当地经济发展的瓶颈。尤其是在日本政府的资助下，蒙巴萨港正在兴建的二号码头，预计年完工，将使蒙巴萨港吞吐量增加50%，达到万个集装箱。而现有双向两车道的A国道已较为拥堵，这使得肯尼亚的铁路现代化改造需求变得空前迫切。

　　

年，肯尼亚政府批准了蒙内铁路项目。次年8月，中国路桥与肯尼亚交通部签署了备忘录，开始进行可行性研究和路线设计。但铁路项目工程浩大，肯尼亚政府无力独自承担。于是双方找来中国进出口银行，由其以贷款形式提供项目90%的资金，肯尼亚政府支付剩余的10%，并设立专门的海关税种筹集资金。年5月，融资协议在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访问肯尼亚期间得以签署。

　　

根据计划，蒙内铁路设计时速公里，建成后将把从蒙巴萨至内罗毕的运输时间从目前的十个小时缩短至四个多小时。在远期规划中，该铁路还将把肯尼亚、坦桑尼亚、乌干达、卢旺达、布隆迪和南苏丹等东非六国连接起来，形成东非铁路网。

　　

与许多中国海外基建项目不同的是，蒙内铁路从一开始就十分强调当地员工的参与。这源于英国人留给肯尼亚的另一项“遗产”，即民主制度。

　　

根据世界银行统计，年，肯尼亚失业率为11%，15岁至24岁青年人的失业率更是高达22%。在“选票为王”的政治体系中，肯尼亚政府要求中国路桥尽量采购当地建筑材料，并要求项目中肯尼亚人与中国人的用工比保持在10∶1以上。

　　

中国路桥的数据显示，在施工高峰期，他们一共雇用了3万多名本地员工。考虑到肯尼亚已经有上百年没有新建铁路，使用这么多当地人意味着需要大规模的技能培训。

　　

首先是设立奖学金，送非洲学生到中国留学，中国路桥将这类办法视为“走出去”基础设施“硬联通”之外的“软联通”。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之后，中国路桥就尝试与长沙理工大学、长安大学等建立非洲留学生合作培养计划，全额资助来自赤道几内亚、安哥拉和刚果（布）等国的留学生来华就读本科。

　　

在年下半年，也就是蒙内铁路开工半年之后，项目业主、当地国企肯尼亚铁路公司开始了第一批留学生的招募工作。

到中国去

年9月,娜卡友在当地报纸上看到蒙内铁路留学项目,当时她已经拿到内罗毕大学的录取通知，专业是机械工程。但她仍然希望拿奖学金出国学习，她认为国外的教育水平更高。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网上申请了这一项目。

　　

丹尼尔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今年21岁的他出生于肯尼亚南部的基布维兹镇（Kibwezi），刚好位于内罗毕和蒙巴萨的中间。成为一名工程师是他从小的梦想，但进入铁路行业却是意外之得。

　　

与娜卡友一样，他也曾经坐过殖民地时代的乌干达铁路列车，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当时是去见我阿姨，因为想省点钱，不想坐巴士，所以选择坐火车。但那个铁路很慢，我并不喜欢。”

　　

与娜卡友不同的是，除了来中国留学，丹尼尔的面前并没有那么多选择。在他所在的高中，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同学有钱去上大学，其余同学在高中毕业后就会开始工作。“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没有钱供我上大学。所以我年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打工，挣钱让弟弟完成高中学业。”他告诉财新记者。

　　

偶然的一个机会，丹尼尔的阿姨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奖学金项目。她知道丹尼尔渴望读大学，就建议他去报名。“说不定，你的运气会很好。”阿姨说。

　　

年的那次蒙内铁路留学项目招生广告到底吸引了多少申请者？娜卡友告诉财新记者，她后来得知，一共有超过人申请这个项目，最后只有25人被录取，选拔的主要依据是他们的高中成绩。

　　

丹尼尔收到了录取电话通知，一个来自肯尼亚铁路公司的人通知他申请护照。“我根本没想到会有机会到中国学习。”丹尼尔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我告诉朋友要来中国时，没有一个人相信，直到他们后来发现我真的离开了肯尼亚。”

　　

娜卡友接到录取通知后，她的家庭花了很长的时间作出决定。父母担心：中国对外部世界并没有那么开放，大部分中国人不太会说英语，他们不确定自己的女儿是否已经准备好在国外长期生活。

　　

年2月，肯尼亚铁路公司为所有录取者准备了一场见面会，希望给他们讲解留学项目的具体细节。在了解了更多信息后，娜卡友的疑虑被打消，她作出决定，要来中国留学。

　　

这一项目选拔还惊动了肯尼亚总统。就在学生们准备出发到北京的前一周，所有学生被告知要在内罗毕集中。3月23日，肯尼亚总统肯雅塔在总统府国家宫为这批学生举行了欢送仪式。

　　

肯雅塔在欢送会上演讲称，肯尼亚正在致力于复兴国家的铁路运输体系，因此去中国学习先进的铁路运营和维护知识至关重要。他也告诫这批学生，一定要认真学习，学成归国后才能够独立运营和维护新的蒙内铁路。

　　

当登上离家的飞机，经过从内罗毕经转多哈再到北京的16小时航程抵达北京国际机场后，丹尼尔终于舒了一口气，“之前我一直担心这只是个梦。但在那一刻，我才确信这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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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财新周刊》年19期，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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